第二十九章第五节老花工对西山的情怀

一辆宽三尺，长六尺的特大号双轮木板车在校园路的斜坡“嗖嗖”地滑行着，老资格的花工张选富和一个刚来的花工小蒋一前一后，一个持着车把，一个牵着挂在车尾的绳索，踩着碎步，紧紧跟上急速转动的两个轮子。行驶到平路地段，车速明显减慢，前面拖着把的老张慢慢地弯下了腰用劲拖着那装满着花卉的板车，后面的小蒋也从直着身子到弯腰前倾，在车后助着老张一臂之力。
  在初二年段教学楼的楼柱下，他们停下了车，老张对小蒋说：“来，把旧花移了去，新花再摆上。”
  “这花怎么就不要啦？你看看，都还盛开着呢？”
  “乍一看上去鲜艳，但说败就败，你看看咱们拉来的，尽是花蕾，十天半月都败不了。咱们西山校园，不说别的，就是这摆设的花，也得常换常新”。老张说到这里眯起眼睛，看上一盆花多的，摆在柱脚下。
  小蒋还在可惜了那些换下来的好花，说：“迟十天八天换，张文彬校长又不追查，谁知道这花换了还是没换？”
  “唉呀呀，小老弟，张校长这人是出了名的粗中有细。听说，常常入夜了，空了教室，暗了宿舍，整个西山似乎都在睡觉了。咱张校长就开始巡视校园了，哪儿的宣传画过时了，哪儿的地段成卫生死角了，哪儿的地沟流污水了，当然包括哪儿的盆花凋谢了，以至哪儿的水龙头拧不紧，漏水了……张校长都给你记上，第二天把各部门的头儿凑在一起，问题还没点出来，头儿们的脸都红到脖子上了，这些事一旦由校长给提出来，他们就算失职了。”老张边说着，边一盆又一盆地把新花搬下车，再把旧花搬上车。
  小蒋也一盆新一盆旧的上上下下，搬着搬着，忽然又问：“老张，咱西山校园里的盆花都摆到台阶，摆上柱底了，再怎么摆，也就五六千盆，再摆多一点，了不起上万盆。你看看咱花圃，都育上三万多盆了，就不嫌过剩？”
  “不过剩，数量多了，就有质量。你看，咱们这一轮换的，尽是孔雀花、万寿菊、凤仙花、一串红……好看得很哪，要不然，像前一二年那样，尽是百日草，虽然红的、黄的、白的各种颜色轮换着摆，但怎么换也还是一种百日草，那不单调了？你小老弟是专种花卉出身的，当然知道百日草单一个红色，就有大红、深红、浅红、紫红几十种颜色，但根根底底还是百日草，学生看着不烦，我们花工还看着烦呢？”
  一板车新盆花全摆上了柱脚，一板车旧盆花又跟着两个车轮上了路，返回花圃的路上是小蒋在前，老张在后。
  小蒋把车绳套在肩上，双手拖着双把，一路拖着一路说：“花多当然好，你看看这一路上，不是绿树，就是红花，咳！”
  “你这就算明白了，张校长说，要让校园成花园，要不然，还请上我们这几十号花工做啥？愁西山的饭没人吃？我们每天每天都得种花、育花、摆花。”老张跟在车后头，大步大步地走着。
  这时，迎面又来一板车的花，老张笑着扬起手，说道：“你们往科技楼摆，知道吗？科技楼。”
  作为花工的组长，他知道摆花也是艺术，得有大姑娘绣花般的耐心，装扮好一个校园与绣美一块布的道理是一个样的。
  中午，老张把刚来花圃工作的小蒋拉进自己的屋里说：“中午吃面，一人一碗，蛋一人一个，烙饼一人一块……”，说到这里，老张眯了眯眼，扬起手拍了拍脑门，又说：“别忘了，还有酒，一人一杯！”
  小蒋接话说：“不就吃个午饭么，还喝酒？”
  “喝！我这是多年的习惯了，你可别坏了我的规矩！”
  坐下来了，老张舒舒服服地往靠背椅上一靠，端起杯子，对着小蒋说一声：“喝！”“喝”字刚落地，老张已把一小口白酒送进了喉咙。
  小蒋也应声来上一口。喊着：“哇！老张，你这是高度酒，你不要命了。”
  “咳！什么不要命，越喝越精神，算命先生二十年前就给我一颗定心丸，这辈子长命，嘿嘿！长命！”说到长命，老张似乎又得意了，一仰头，又是一口。
  在话来话往中，小蒋知道了他的身世……
  老张叫张选富，湖北宜昌人。十三岁就在当时的生产大队的苗圃工作，侍弄过多年的花草，对种草育花，也算老行当了。十八岁那年去当兵，因为没文化，再怎么拼命，也就当过一些时间的副排长。还不能算干部，按如今话说，是名誉上的，就像当今那许多的名誉理事、名誉董事一样。嘿！那几年的兵当得也值，还参加过珍宝岛战争，真枪真炮地轰出去几颗炸弹。当年珍宝岛的枪炮声中，就有他的一份。多久了，还和枪枪炮炮打交道，复员后，就到了兵工厂总部设在齐齐哈尔的湖北分厂。进厂后，车工、刨工、铣工，不是吹牛，样样拿得起放得下，且还都是师傅级别的。命运里太差的那一档是五十四岁那年，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姑娘的老婆得了肾病上天了。老婆死的那年才四十多岁，年纪轻轻地就被阎王爷收了去。老婆没了，儿女再多也还是觉得那个家是空的。那时，兵工厂早就不是当初的兵工厂了，生产下马，工人下岗。还好，老张的资格轮上了退休，那就退呗！一退，就被应聘到这西山学校当武术教练的儿子劝来了西山。来了才知道，这学校硬是和别地方的学校不一样，本家张文彬校长的魅力，师资的实力，教练的威力，学生的潜力……人见人爱。到了花圃，天天看着这万紫千红，老张为自己又干起了十三岁就干上的活，心里头真是高兴。老张说：“你想想校园里培育的是祖国的花朵，咱在花圃培育的是美化校园的花朵，意义大着哩！”
  而今的张选富了无牵挂。老婆死的那年，把她葬在宜昌西面长江边上的目吉山上，做她墓地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做上了，几尺地上一人一边。 ‘张选富墓’，不同的是，这几个字是红笔涂的，张选富说：“我还没死嘛！”

更新时间：2015-11-05 16:29:22 ｜阅读：次｜编辑：张越